不一样的伊朗足球：一个曾因国家革命中断十数年的联赛
伊朗的足球世界是狂野、独特和复杂的。女性球场禁令问题，和以色列等敌对势力踢球的问题，国内政治抗议活动的问题等等，每一个问题都能牵动这个国家敏感的神经并深深地影响到他们的足球。围绕着场内场外的一些问题，外媒Bleacher Report的这篇文章将带领我们了解伊朗不一样的足球世界。本文是第一部分。
前言(伊朗伊斯兰共和国，德黑兰，2017年6月)
在下文的视频中，伊朗国家足球队的二十多名成员分坐两边伊朗国家足球队名字，聆听着中间一位长者的演讲。他们所在的地方就是位于伊朗首都德黑兰市中心的总统行政办公室，庄严宽敞、穹顶高耸。在整个过程中，球员们是充满耐心的、甚至是有些紧张的。房间尽头居中侃侃而谈的就是伊朗总统鲁哈尼，他戴着白色头巾，坐在一把镶着金叶的椅子上，这是总统华贵身份的唯一象征。在鲁哈尼的身后挂着两幅画像：在他右肩上方是领导1979年伊斯兰革命的伊玛目阿亚图拉-鲁霍拉-霍梅尼的肖像伊朗国家足球队名字，正是他改变了伊朗，改变了伊朗与世界其他国家的关系；在他的左肩上方，则是伊朗现任最高领袖阿亚图拉-阿里-哈梅内伊的肖像，他是今天伊朗伊斯兰共和国真正和最终的仲裁者、掌权人。
这次会面的两天前，伊朗国家队在德黑兰的阿扎迪球场以2-0轻取乌兹别克斯坦，备受尊敬的前锋阿兹蒙为球队首开记录，而为他奉献助攻的是同样才华横溢的年轻边锋贾汉巴赫什。这支伊朗国家队在世界杯预选赛中保持不败，新一代的伊朗球星也在这个过程涌现了出来。对阵乌兹别克斯坦的比赛显然是他们的庆典时刻，他们第五次获得了世界杯决赛圈的参赛资格，成千上万的人走上街头庆祝。
(总统哈鲁尼会见伊朗足球队视频)
足球，尤其是男子国家队，对于这样一个国家来说，通常是一个难得的好消息。近40年来，伊朗一直都是受到美国等国家孤立的国际社会“弃儿”，他们的经济发展和公民社会也因此有一定程度的萎缩。所以，这个国家的总统想要表彰他们在2018年俄罗斯世界杯预选赛上的表现，他们是继俄罗斯和巴西之后第三支获取晋级资格球队。“能够在这里接待你们是我的期望，”鲁哈尼总统对着国家队成员说，“作为人民的代表，我要向你们表示祝贺。”
伊朗国家队主教练奎罗斯是第一位走近总统的人，他们热情地握了手。这位斗志旺盛的葡萄牙人策划了这个团队的成功。此次世界杯之旅将是奎罗斯个人的第二次体验——2010年，他带领着祖国葡萄牙队参加了2010年南非世界杯。但早在2002年，他也有机会带领南非这么做，但是在世界杯开始前，他与南非足协闹翻后辞职了。在作为弗格森爵士的助手期间，奎罗斯得到了人们高度的评价。后来，他曾前往皇家马德里执教，但那段经历显然是失败的。2010年世界杯后，因曾因辱骂反兴奋剂官员被禁赛6个月的他更是处在了一个低谷时期。2011年，他来到了伊朗队的帅位上，并一直执教至今。
(球队给伊朗总统赠送签名球衣)
在与总统会面时，伊朗球员们需要一个接一个地站起来去握手，队长舒贾埃排在最后一个。这位参加过两届世界杯的队长是球队中资格最老的球员之一，尽管几天前就已满33岁，但他仍然在欧洲踢球(希腊的雅典AEK队)。舒贾埃之所以在球场内外都受到人们的尊敬，并不仅仅是因为他在足球方面的造诣。无论是公民权还是儿童性虐待等有些忌讳的话题，他都发表过公开的言论。在递给鲁哈尼总统一件由全体伊朗队球队签名的国家队球衣后，他又一次开始了自己讲话。
后来，在外面等待着的一个摄制组问队长他到底对总统说了些什么。舒贾埃解答了人们的疑惑，他利用和总统接触的时间提出了另一个问题：伊朗足球场馆现有的不允许妇女入内的禁令。“在伊朗，很多很多女性都喜欢看男人踢的足球比赛，如果人们同意允许女性进入，那么一座体育场的容量应该是20万，因为会有像男性一样多的女性也在那里为球队加油。”说真的，舒贾埃说话的样子就像个电影明星。
德黑兰德比(德黑兰，2018年3月)
(阿扎迪球场)
比赛还有6个小时才开始，阿扎迪球场几乎已经坐满了，震耳欲聋的声音鼓噪着人们的耳膜。这座球场建成于20世纪70年代早期，当时伊朗还在由国王统治，它有着一个巨大的、波浪形的混凝土碗状结构。1997年，近13万人来到这里观看伊朗和澳大利亚队之间的附加赛比赛，他们的胜者将取得晋级法兰西世界杯的资格。时至今日，这座球场的容量已降至10万，伊朗最大的两支球队把球场分成了两个颜色的海洋——支持德黑兰独立队的蓝色“海洋”和支持波斯波利斯队的红色海洋。阿扎迪球场也正是两队共同的主场。
虽然你可能从未听说过，但德黑兰德比可能是世界上最大的足球比赛之一，他们两队之间的对抗激烈程度不亚于利物浦对埃弗顿，米兰对阵国米。据估计，一场德黑兰德比的球票即使卖到五倍以上的数量也可以售罄。“我参加过三次(德黑兰)德比，三次都是平局，因为每个人都不想输，”前伊朗国家队和波斯波利斯教练阿夫辛-古特比说道，他在2007-08执教波斯波利斯的唯一赛季中获得了联赛冠军。高特比说，踢这场比赛的压力是巨大的。“如果你输了这场比赛，不管你赢了什么，即使你赢得了冠军，你也会被它的失败所定义。”
(因凡迪诺出现在了看台上)
今天是格外特别的。波斯波利斯本赛季在波斯湾职业联赛中占据了主导地位，距离他们最近的对手也要与他们差上15分。德黑兰独立几乎没有机会再赶上他们了，但他们确实有机会赢得这场盛会，这几乎同样重要。
观察这场比赛的有一个特别的客人。在伊玛目霍梅尼和阿亚图拉-哈梅内伊的画像下，上下层看台之间悬挂着一个标语：“欢迎因凡蒂诺。”国际足联主席正在访问伊朗。因凡蒂诺此次的访问可能具有重要的政治意义，尽管现场有10万名观众，但由于球场的禁令，这里没有任何一名女性(官方统计)。两个月之前，另外一个禁止女性进入足球场的大国沙特阿拉伯已经宣布女性将被允许参与到比赛当中。
(两队球迷)
即使是在球场的一侧，我们仍然可以看到因凡蒂诺那独特而显眼的光头。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裁判的哨声在一片噪杂之中是难以听到的。但在球场外面，一群球迷肯定无法再看到他们的球队踢球了——在因凡蒂诺和其他10万名球迷等待着德黑兰德比开始时，35名年轻的妇女和女孩被关进了警车里。她们有些人打扮成了男人还戴着假胡子，但这些伎俩被警察识破了。
伊朗征战世界杯历史回顾
【1978年世界杯和革命后联赛中断】
在亚洲之外，世界第一次看到伊朗足球的风采是在1978年的世界杯上。那是伊朗第一次参加世界杯的比赛，他们的球队相信自己有很好的机会去竞争。他们刚刚赢得了连续第三次的亚洲杯(相当于欧洲冠军)，并且当时世界杯决赛圈只有16支球队参加比赛。
即使是在约翰-克鲁伊夫缺席的情况下，伊朗仍然输掉了对阵荷兰队的首场比赛。不过，这也不算什么耻辱。然而，他们的第二场比赛将会成为全世界的头条新闻，他们与苏格兰队1-1战平了。第三场输给秘鲁成为了伊朗那次世界杯的最后一战，六个月后，伊朗的伊斯兰革命爆发了。
(伊朗1978年世界杯阵容)
在巨大的国家变革面前，足球处于了次要的位置，伊朗联赛停办了。邻国伊拉克的总统萨达姆-侯赛因当时是美国的盟友，他入侵了伊朗，引发了两伊战争。每一名健康的、有能力的伊朗男人都被征召到了军队当中。
在退役后，参与过78年世界杯的伟大一代各自走了不同的道路。一些人进入到了政坛，哈山(Hassan Nayebagha)和巴赫拉姆(Bahram Mavaddat)等球员成为了伊朗人民圣战者组织(MEK)的领导人物。MEK是反伊斯兰共和国的左翼组织，直到2012年才被美国认定为恐怖组织。1984年，伊朗国家队队长哈比卜(Habib Khabiri)在1984年因支持这个组织被逮捕、拷打和处决。
由于场外原因，伊朗国家队并没有试图获得1982年和1986年世界杯的参赛资格，但是他们的国内足球在那个时期开始慢慢恢复。“参与过78年世界杯的一些球员开始在尘土飞扬的场地上进行非正式的比赛，”伊朗最大体育网站Varzesh3的主编Pejman Rahbar说：“在1986世界杯之后，一些事情发生了变化。”伊拉克晋级到世界杯决赛圈产生了一些影响，“一些球员离开了伊朗，到国外为阿拉伯球队效力。”
【1993联合重启和1998年世界杯】
(98年世界杯和美国队合影)
种种因素最终促使伊朗联赛走向重启，不过，要等到1993年伊朗联赛才算真正、完全地重新开始了。那个时候，伊玛目霍梅尼已经去世了，取而代之的就是现任最高领袖。到1998年法国世界杯的时候，伊朗的改革派开始当政。信奉自由主义的穆罕默德-哈塔米成功地当选为总统，他承诺将引导改革并给予更大的自由。1998年世界杯是伊朗时隔20年后第一次来到这个舞台，“大魔鬼”美国队和他们分在了同一个小组。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世界杯历史上最令人难忘的时刻之一。自从“伊朗人质危机”事件发生以来，伊朗和美国之间的外交关系被彻底切断，这次比赛是近20年来两国之间的首次公开对话。
当他们在球场上相遇时，伊朗以仁慈的方式让美国队“窒息”。在赛前，伊朗队长热情地将一束鲜花和大银盾递给了对手，美国队长托马斯-杜利甚至难以将这些礼物抱回教练席；而作为回报，杜利送给了艾哈迈迪亚-阿贝扎迪赫一个小吊坠。
“我们所关心的，我们唯一的目标，就是战胜美国队，”球队的明星前锋、世界纪录保持者阿里-代伊在2006年这样告诉我。伊朗队最终赢了，他们以2-1的比分获胜。胜利的消息传到德黑兰，有100万人走上街头庆祝，这是自1989年伊玛目霍梅尼的葬礼以来伊朗最大的一次公开集会。“今晚，又一次，强大而傲慢的对手尝到了失败的滋味，”伊朗最高领袖对着全国人民说道。
(阿里-代伊在与美国队的比赛中)
【2006年世界杯】
人们的兴奋是短暂的。伊朗的权力结构错综复杂，哈塔米的改革进程因为激进势力而受到了阻挠。到了2006年，伊朗再次获得了世界杯的参赛资格，但这一次，不会有关于国际关系缓和或者改革的童话故事。德黑兰市长马哈茂德-艾哈迈迪内贾德是强硬的民粹主义代表和狂热的球迷，2005年8月他成功地当选为伊朗总统，他曾多次来到训练场探访伊朗国家队。
当时的伊朗队有经验丰富的老将阿里-代伊，在德国拼杀了12年的马达维基亚，和拜仁签约的中场阿里-卡里米，以及一名叫做舒贾埃的年轻中场球员，他们可以说是伊朗最伟大的一代球员。
乔治-布什的白宫政府曾将伊朗列为所谓的“邪恶轴心”的一部分，与伊拉克和朝鲜并列。当时许多人对于伊朗迅速增长的核能力表示过担忧，再加上艾哈迈迪内贾德质疑犹太人在大屠杀期间所受苦难的言论，世界各地的政客们纷纷呼吁将伊朗赶出世界杯。
(2006年伊朗世界杯阵容)
我在这个国家的第一次足球经历是在2006年世界杯之前，不过那并不是我所期望的。当时，世界杯前对阵哥斯达黎加队的热身赛即将在阿扎迪球场举行。在球场前门外，被禁止观看比赛的数十名妇女在愤怒地进行抗议，而那些试图阻止她们的警察和安保人员看起来也很困惑，那一幕我至今仍然能够记得。“这就是潜藏着的氛围，”在经过的时候，我的导游解释道，“咒骂是一种不好的语言，这是不合适的。”
在德国世界杯期间，反伊朗的抗议活动一直伴随在他们的队伍左右。而且球队本身也受到了伤病的困扰，卡里米的身体状况尤其不好，不过他还是踢了一场比赛。最终，伊朗输给了墨西哥和葡萄牙，只是在对阵安哥拉队的比赛中获得了一分，就蹒跚着离开了。
【2010年世界杯预选赛】
2010年的世界杯预选赛历程更加令人担忧。阿里-代伊被任命为主教练，后来又被解雇了。此后，伊朗足协选定的主教练让许多人大跌眼镜，他就是来自于美国的古特比。
(古特比由美国前来执教伊朗)
在1979年革命之前的两年，13岁的古特比离开了伊朗去了美国。由于无法回家，他在加利福尼亚洲定居并成为了一名足球教练。2007年，古特比被聘为波斯波利斯队的主教练。第一次回到伊朗的时候，古特比受到了母亲和成千上万崇拜他的球迷的欢迎。古特比也没有让人失望，最后一轮波斯波利斯队在阿扎迪球场获胜并夺得了伊朗超级联赛的冠军。10个月后，尽管有一些激进的声音对他的任命深表怀疑，但古特比仍然成为了国家队的主帅。“有些人一直认为我是局外人，”古特比这样说道。
令人惊讶的是，古特比几乎拯救了伊朗的预选赛。在韩国的首尔，他们将要迎来与对手的最后一场比赛。只要胜利，他们就能最终获得晋级资格。但此时的伊朗国内并不太平，2009年伊朗爆发了一次大型的反政府群众运动——“绿色革命”，抗议者认为艾哈迈迪内贾德篡改了2009年总统选举的结果。在运动愈演愈烈的时候，身在首尔的伊朗球员们在电视上看到了所有的事情，他们甚至得知了朋友或亲人在抗议活动中被逮捕甚至被杀害的消息。
在比赛中，包括卡里米和舒贾埃在内的七名首发球员都戴上了绿色的腕带，人们普遍认为这是对抗议者的支持。“我问过球员们，但他们不打算告诉我，”古特比回忆起半场休息时所发生的事情，“一名球员(卡里米)告诉我，他们把它当作宗教的象征。我想，那你为什么不穿绿色的衣服呢？这就是我停止询问那个问题的时刻。”
(舒贾埃的进球)
得益于舒贾埃在52分钟的进球，伊朗队以1-0领先，但他们也错失了几次机会。随后，韩国的曼联中场朴智星攻入了一个扳平比分的进球。“直到今天，我都很难过，”古特比说，“你回想一下那些时刻，如果政治形势不同，一定会发生些其他的什么。”伊朗队出局了，回到祖国的球员也将要直面现实。那些保守的报纸宣称，戴着腕带的球员将被终生禁止入选国家队，而那些在国外球队踢球的球员也将可能受到旅行禁令的限制。“老实说，没有人告诉过我不能派上一名球员或其他球员，”古特比说道。他一直在伊朗主帅位置上呆到了2011年1月，其中几名球员退役了，但舒贾埃和卡里米再次为国家队效力了。
【奎罗斯执教时期】
接下来就是奎罗斯时期了，这位喜欢喋喋不休、精力充沛的人物，刚刚从与葡萄牙队不愉快的关系中走出来。他是在艾哈迈迪内贾德执政的最后几年被雇佣的。2013年，艾哈迈迪内贾德被现任总统哈桑-鲁哈尼取代。鲁哈尼并不是哈塔米那样的改革派，但对许多伊朗人来说，在艾哈迈迪内贾德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只能这样做。鲁哈尼改善了与奥巴马总统领导下的美国政府之间的关系，并促成了一项协议——伊朗将冻结核计划，以换取经济孤立情况的终结。
(奎罗斯连续两次带领球队闯入世界杯决赛圈)
奎罗斯在2014年将伊朗带到了巴西，但不幸的是，这支球队在小组赛中还是棋差一招。他们与非洲冠军尼日利亚队的比赛是没有进球的平局，对阵阿根廷时梅西补时阶段的进球将他们击败。之后，伊朗队虽然以1-3输给了波黑，但这场失利对于大局已经无关紧要了。
伊朗国家队在2018年预选赛的比赛中咆哮着回来了，他们以不败的战绩晋级，将攻势足球踢得很有吸引力。不过，在获得出线资格后，球队中再次出现了争议。那个时候舒贾埃和国家队队友哈伊萨菲都在为希腊超级联赛球队帕尼奥尼奥斯队效力，这支晋级到欧足联资格赛第三轮的球队需要对阵特拉维夫马卡比。
自79年革命以来，伊朗一直拒绝承认以色列的国家地位，而且这里有一项非官方的政策：伊朗运动员和妇女在国际比赛中要避免与以色列对手接触。这个问题出现在摔跤、柔道、游泳和拳击等比赛中。但是舒贾埃和哈伊萨菲现在与他们的希腊俱乐部签订了合同，而这是关键性的比赛。避免在以色列举行的第一回合比赛是很容易的，因为公民访问以色列是违背伊朗法律的，但是希腊球队的主场比赛让他们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他们决定上场踢球，但球队仍然输了，伊朗的一些官员对此反应非常激烈。“舒贾埃和哈伊萨菲在伊朗国家足球队已经没有位置了，”青年事务和体育部的高级官员穆罕默德-礼萨-达瓦扎尼说道，“与来自令人憎恶政权的代表进行比赛……对我们的国家来说是不可接受的。”
(舒贾埃(右)和哈伊萨菲(左))
随着伊朗确保了俄罗斯世界杯的晋级席位，奎罗斯最后两场预选赛的排兵布阵受到了严格的审查。这两名球员会被选中吗？哈伊萨菲在Instagram上解释了他为什么要踢球(他的文章后来被删除了)，虽然这并不是完全的道歉，但他还是留在了队中，但舒贾埃没有……
（未完待续）